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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才知道,我最怕不是擦肩而过,而是怕遇不到本要与我擦肩而过的这个人。
文、安筆桀
隔着厚实且笨重的门窗,我已不能过于清楚的知道,这连日不绝于耳的吵杂是屋顶之外的雷雨缠绵导致还是藏了什么其他的因素,实在不想繁琐的探个究竟。
屋子里竟是些老旧的家具,按高矮次序排列着,散发出暗沉的色泽,绣花枕边的手机里流淌出哀伤,舒缓的音乐。
他唱,黑暗之中,我看见你的瞳…
然后我的眼睛就真的看不见一点光的踪迹,它们平白无故地消失了,就在刚才,我体态闲适的那会。这是破空而来的灾祸吗?忍不住问身处黑暗中的自己,也像是在问这死寂的空气。
有些许清凉的风从某个我无法探寻的边角蹒跚而来,将身体包裹得水泄不通,额头的青筋躁动起来,大量黏腻的液体自身体里沁出来,密密麻麻的湿了整件衣服,惶恐不堪。后退间踩了某样灵动的生物,衣角好似被微微扯动。
“青依,青依。”这个方向,这样真切,不过这声音像雨一样哀愁,该不会真是在叫我吧。
是的,我这是在梦里呢,而梦里的我叫着青依这样飘然,青涩的名字。
我和一个男子并肩坐在候车室里,空气混沌。显然刚扯动我衣角的那个人是他。扯衣这样亲密的动作,他既做得像是理所当然,我想我们必定认识,朋友,亲人,应该不大可能会是爱侣。至少这一刻我没有幸福的感觉。
轻转头,打算不经意的瞟一眼这身边男子的面貌,彼时看清,倒不至于人海茫茫走失,绞尽脑汁寻路,把他当活指示牌也不失为上上策。却不知这预知的一眼竟完全不够我挥霍。
分明是一张摄魂的面貌,清俊,慈目,似金陵的天。
佛说,世上万物,本是虚幻,可为何这人的面貌雕琢的丝毫不见马虎。我本是天真无害,如今也不禁心生邪恶。
我问他,这是要去哪?有疑惑从他眉宇间溢出来,我从这疑惑中读出他认识我很久,而我对他一无所知。当然,我们的对话没有继续,聪明如他,似乎也猜到些什么,也或许还有些事不太肯定,才没出口质问。
一小时后,很顺利的坐上了车。窗外的风景竟与平生所见过的任何一处都非凡迥异,大概是雨天,有雨点不依不饶的滞歇在上面,这里是它们暂时可以维持原样的零时居所,可能是居无定所惯了,似乎对这一刻格外珍惜。
我有着轻微的晕车现象,这几日的舟车劳顿,也实在没能够善待这俗世躯壳,是该真正睡上一会好觉了,服了自备的几粒安神药之后,身体自觉进入睡眠状态。
醒来的时候,汽车正停止运动,停在无数车辆中间,四面闭塞。悠悠的收回视线,看到身边的他对着我笑,可这笑里也有悲伤,像糖衣的药片。与其说是又一次不经意的看见,倒不如坦白承认,是自己情不自禁的想要看那张比上还有余的脸。
我告诉自己并不是一个以貌视人的人,可为何在他面前频频不能自持。他的瞳孔里没有欢愉,只有惨烈的白,饱满,充实。
而我自己又是一个怎样的人呢,5岁之后的事被刷新了无数次却还是徒劳无获,但这5岁之前的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像潮汛一般,翻滚而来。大概是5岁以后发生了一些特别不好的事吧,我才这样迫切的想要忘记。
夜已经深黑,我的脸正对着玻璃。分明这车上所有人的面容都被照得清晰无误,却唯独我的脸,似烟笼寒水。就像我这时正与这些人相隔路遥山远,处于另一个时空界限。
有人过来拉我的手,且先不去看那人的脸,单以我的手感知,就觉得有局促,也有惊慌失色。
“走吧,我们到了,得赶紧找个歇脚的地方。”这是他在同我说话吗,我显然有些受宠若惊,是这举动太突兀吗,我竟忘了抽回自己的手,就这样由着他拉我下车。明明是目的鲜明的要找一家供人居住的旅馆,却胜似漫无目的的乱走一气,气氛尴尬不能自愈。
远远的有一簇人,风烟笼罩,晚风清凉,徐徐而至,送走一团烟去又迎来另一团,反复重叠,此刻星光黯淡。身体真实听到人群中间那一团熊熊烈火逐个焚尽枯木的每个组织细胞,有说不出的惶恐,并开始轻微的颤抖,到最后抱头痛哭。
他又开始紧张了,他冲上来抱着我,他的身体让我感觉到有我独自一人站在雨中时的哀怨又彷徨。
这一晚我们兜兜转转,最后在纵横交错的街市里找到一间差强人意的旅馆,用来做广告的店牌色彩尽失,想必是有些年头没换。
他让我站在店外,然后自己进去打探,这里对于我和他都是完全陌生的,谨慎小心自然是不可避免的。
不多时,老板领着他进去看房间,我站在外面也没闲着,眼睛仔细看着打量着这条街,使自己更深刻记住每一条弯进来的路,以便接下来的日子,一个人出去溜达不至于连回来的路都找不到。
房间的摆设简单,整洁,没想象的拥挤不堪。他帮我安置好行李不多做停留。然而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些天藏掖的一肚子疑问,不过不是单刀直入,而是寻了一个办法,那便是游戏。
“陪我说会话吧,这几天我都没好好说话,几乎都要成哑巴了。”
“……嗯。”
“就像警察审犯人那样,你懂吗,要坦白。不过声明一切过程纯属无聊,所以对有些问题你不能怀有好奇心,不得中途说不玩了好吗?”我的语气分明是在恳求,然而他不做多余的考虑便答应了下来。
“名字?”
“莫白。”
“年龄?”
“26.”
当我问他我们之间的关系,他的回答显然没了之前的痛快,小犹豫了会,说我是他父亲当兵时一个战友的女儿。
诸如此类的问题,一一问完,就到了该天亮的时间。他这才起身扯了扯坐褶的裤管,有张类似于照片的东西侧滑出他上衣的口袋,飘扬着落了地。眼明手快的在他之前捡了摊在手心看。
“是美女呢!”情不自禁的叫嚷起来,自觉不够又补了句“是美的像秦淮水一样的女子呢。”不由得心生嫉妒之情。
我抬头,再次迎上他的瞳,这次是无奈,是苍白,万念俱灰的悲痛,接着有水气蒙住了他的眼,我看不清他眼里的我。
我在这悲痛里几乎下意识的噤声,惶愧的将照片还给他。
“你是为了找她,才会来这里的吗?”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问,只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后来想起这件事似乎莽撞的漏了些马脚,好在他没多想。
他没有回答,扔给我一个寂寞无助的背影,‘逃之夭夭了’。
我面对白净的四堵墙默默且肯定的说,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的。
他走后,我便进了卫生间,奇怪地发现整个旅馆连一面镜子也没有,连同洗漱装扮的卫生间也不安置一面。我跑去柜台问老板,他吞吞吐吐的说个不清,不过大概意思还是明了的。这是一家连广告牌都不肯换的旅店,试问又怎肯花大价钱大尺度的搞装璜呢,既然要装璜理应先暂停营业。这显然是一个谎言,而我却不知道他的目的何在。于是徒劳无获的回房间默默睡了一整天。
醒来正巧赶上吃晚饭的时间。于是又和莫白一起在街上吃了点东西,现在提起莫白时终于不用以他来代替了,可以更直接的唤他的名字。暗暗窃喜那晚的机智。街上锣鼓喧天,老板说这是他们的大日子,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等大场面,逐走出去想看个究竟。迎面而来的是一群着装奇异的女子,以歌舞而行,柔美婉约。更远处是各色的灯笼,挂于店前屋檐下,盈满古朴。
我和莫白一步一停的尾随在人群编织的长龙后。
身旁有迤逦而行的女子,无端让我想起那晚照片里云容月貌的女子,前面是莫白高大挺拔的背,心生暗淡。这样露骨的对比,势必要我低到尘埃里去吗?
人群在一座庄严的庙宇前停下伸展的关节。我和莫白在殿里肆意走动,殿中有一坛莲花。
金红开似镜,半绿卷如杯。
莫白正在一边拍照,我大喜的喊他过来看:“旅馆里都没有镜子,这里面的水倒是清澈,正好照照自己。”莫白闻此话,原本缓慢的步子,急促起来,这次他又拉起我的手,像逃离凶案现场那样迅速。踏出殿宇时,有个和尚追上来喊:“施主留步。”然后像是避讳我一样,声音低了下去。和尚离开的时候,我看到莫白的脸由晴转阴。
刚回到旅馆,莫白就急着拿过我手上的外套,一阵翻找,不多时便摸出一串珠圆玉润的佛珠。他不问话,只是从我的紧张里就得知了一切。按常理此时的我应该最怕他的责备,可我偏不是,反而担心他因为此事与我要生分,害怕他不再理睬我。
佛说,远离爱者,无忧亦无怖。于是我明白,自己是爱上了这个高大,清俊,慈目的男孩。我拿了毕生所有的勇气,与他四目相对,并不打算在他和善的目光里得到慈悲的原谅。
他把门关的毫无声音,我逐也跟了出去。躲在一颗粗且壮的大树后,见他把佛珠交给和尚,同一时间发生的动作还有不停鞠躬赔不是,最后还从钱包里拿了一叠钱作为供奉佛祖的香油钱。若不是我闯下这弥天大祸,他也不用受这等屈辱。我发誓要弥补他,可我却不知道自己可以为他做什么。
我和莫白已经三天没有说话了,我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把随身带来编手链的材料都用完了,拿了桌上一块花布,来到大街上摆起了地摊,生意好的出乎我意料。这个城市的女人像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手编的饰品,出手都很阔绰。她们对编织的方法也很是好奇。
下午我买了些类似编织用的材料后就开始四处闲晃,顺便打探一下有没有莫白女朋友的消息,似乎这里的人都不爱搭理陌生人,我问他们的时候,都无可二至的选择了冷漠拒绝。自觉走了有千里远。脚步停在一家饰品店前,其它饰品也都平平,唯独打火机那个柜台,美得别具一格。
我低头数着钱包里零碎的纸币,又抬头看一眼标价,露出窘迫。下一秒的事情发展,简直不能用奇迹来形容。老板憨厚的笑着,这笑让我觉得他不是一个坏人。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手上的链子,说只要我给他做一百条这样的链子,他便送我一个打火机。
原来他这家店面要转让了,他女儿又在城东开了间服装店,他觉得我的这些链子正和那些衣服相配。
三天后,我带着老板要求的数量来交换,老板依旧憨厚的笑着,他选了一款最漂亮的给我,临走时,我又从背包里掏出些手链递给老板,算是谢谢他的和善。也祝她女儿的生意越做越红火。
敲开莫白的房门,小心翼翼的将它递给他,他连瞥一眼都没施舍给我便将它挥至地上。
“我就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明明听到这句话有心撕裂的疼痛,却是无法恨他,因为喜欢上一个人,就觉得他是恒河的右岸,充满无限的美好与圣洁。
他是在怀疑我又偷了东西吗?为了这句话,我跑到旅馆后面冷清的高台上痛哭了一晚上,我明知道这人生如戏,而我后知后觉入戏太深,这剧情已成我的血脉无法割弃。我情愿在此剧里萎谢,也不要以后山遥路远。纵使他与我相望不相亲,也无所谓。
佛说,生至苦在贪得无厌。
第二夜我依旧来此疗伤时,天空很不给面子电闪雷鸣起来。那些强光刺透眼前的粉墙黛瓦,蜷缩着身体躲在角落的我,抽泣声仿佛通过某个强悍的媒介不断扩大,直到遮盖过雷鸣闪电的笨重声。
风冷雨急,像绵密的网。远处有人影往这边靠近,起先以为是同我一样的伤心人,进来躲雨的,近了才发现是莫白,雨水顺着他的发根躺下来隐进纯白的衣领里。
我看见他,转瞬破涕为笑。心里想他定是来找我的。
但又想到他的她,他是不是找她的时候遇上了这烦人的雨,来此才意外发现我的存在。此时我觉得我与他相隔如重山。不禁又低低的垂下头去。许久了,他站着不动。
我想要念徐志摩的诗给他听: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我不知道自己是念到第几遍的时候,他开始说话的。是一遍也可能是两遍三遍又或许是更多遍。
我将情义如此了然的告知他,却不见他有任何回应。到最后只说了句与我无关痛痒的话。然而我又不能说他薄情,他对他要守护的人可是一秒背叛都没有,他这样固执是要给另一个她而不是眼前的我。
抬头,自凝固的眉心望穿他的茫然。这一刻,我对他的爱彻彻底底谢了幕,他没有因我这诗意的告白而波涛万丈,甚至连一丝涟漪也不曾有,他沉静在他的悲伤中。原来他的世界早已筑起一道高墙,用来阻挡我,也阻挡他自己。
记得那一夜,他始终还是要说些什么的。后来费尽脑汁才想起来,他说:“他找到了她,可她回去了,也许再也会不来了。”
这次我真的不懂了,不懂了,既然她都回去了,他按着来时的路返程便就是了。
人生千里与万里,到最后只落一个别字而已。
我又一次敲开他的门,说就此分道扬镳的话。
他一把狠狠抓住我的肩膀,无论我怎么喊疼,他都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你看不见我,虽然我为你点燃。”我说,泪盈于睫,他想要为我擦拭,却被我一手回绝了。
他再次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那张云容月貌女子的相片,瞳孔里有熠熠火光在燃烧,然后我在这火光里看到这女子,丁香一样寒漠,凄清。不禁惊讶回头去寻人,却只发现这里除了他便是我,再没有其它。
我整个人没有预兆的瘫坐在地上,他说我是他从烟熏火燎的难民窝里救出来的人,那之前我正在和一群人分享我偷来的食物,不知道什么原因起了大火,我在那场大火里烧伤了脸,那时候我只有20岁,正是大好的青春。他迫不得已给我安排了整容手术,醒来后我却意外的什么都不记得。
朝夕相处的我们,后来相爱了,并还私定了终生。我会偶尔记不得现在的生活,只记得5岁以前的种种潦倒。但是那时候这种现象会持续的很短暂。我们在候车室里等车到来这里的时候,我睡着了,并且在醒来的时候脑袋一片空白。
现在想来他是早知道我失忆了,不过,我真的是一个军人的女儿,同不同他父亲是战友,这我就不知道了。他每次无奈的眼神为何总是投向我也有了答案还有他为何那么紧张我看到自己的容貌,又为何说我本性难移,又在我看到火光时那样呵护我,这些统统都有了答案。
他是如此希望现世安稳,山河静好。他是如此不愿打扰我,怕我失去这份平静。
若不是我的爱咄咄逼人,他便可以一直这样安静的守护着,像守着一份地老天荒。
此前还疑惑莫白为何遍寻不获,原只因我身陷此山中,我本就是故事的主角,又能去哪里再寻获一个与我一般无二的人。
《时有女子》里写到: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
但这人,我知,我知他就是莫白。
后来才知道,我最怕不是擦肩而过,而是怕遇不到本要与我擦肩而过的这个人。
我从晨曦中醒来,阳光静好,此时梦回人远。
手机还在无休止的往外冒音乐,一个学医而出的女子却转道抚琴弄乐。
她唱:有一天醒来,脑袋一片空白;有一天睡去,梦境却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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