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血红玛瑙

　　血红玛瑙

　　小雨送给西龙二十九岁的生日礼物居然是五串水晶手链，一串紫水晶，一串黄水晶，一串白水晶，一串粉晶，还有一串，是红玛瑙。西龙诧异地擎在手中，看那不同颜色的透明石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转头又翻小雨的贺卡。

　　小雨写道：水晶是有灵性的石头，不沾脂粉气，送女孩子最好，紫水晶代表灵感，黄水晶有助财运，白水晶代表纯洁，粉晶运占桃花，红玛瑙代表热情。可以分送给不同心性的女孩子，祝你在一年内全送出去，祝你功德圆满，一年后娶戴紫水晶的女孩回家。

　　西龙留紫水晶在手中，看那紫罗兰的幽幽光韵投影在他宽厚的掌心，每一颗圆润的珠子都象一个小精灵，眨着神秘的眼睛想要说出吓人一跳的话，就象小雨的眼睛，总有一抹神秘在眼底，欲说还休，就象她送他这样的礼物，简直匪夷所思，却生生是她的做派，她怎么就注定他该娶紫水晶呢？西龙哑然失笑。

　　同小雨做朋友是在三年前，在一个公司，他和小雨去一个客户那儿催款，从下午到晚上，他们软磨硬磨，尊严全失，始得一半的款项，拿了支票，走出门已是暮色四合，两个人都不说话，一步一步，慢慢走，忽然之间，小雨一蹲身，就在路上，泪如雨下。西龙有点慌，拉她起身，泪已止不住了，连忙伸一只胳膊挡住她眼，小雨毫不客气的抱住就擦，西龙说小姐，别这样，人家以为我怎么你了。小雨扑哧一乐，扭头看夜色中并无杂人，就抱着胳膊又哭起来，西龙知道她是真委屈了，自己心里也恨，但这年头欠钱的是大爷，他经历这事儿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没有小雨敏感。西龙建议说，走，我请你蹦迪，把咱的自尊蹦回来。

　　小雨那天在迪厅异常疯狂，最后索性跳上DJ台腾挪跌荡，在慢场中西龙搂住她缓缓摇摆，看她的一头短毛被汗水粘在额前，眼皮还肿着，眼睛却晶晶亮，早把不快乐忘了，西龙莫名感动，忍不住将她的小脑袋按进肩窝。

　　小雨于是拿西龙当了好朋友，每天中午都老实不客气的夹走西龙饭盒内的青菜，把自己的肉拨给他，于是西龙每天都可以美滋滋的啃着八块小排骨，比别人多四块小排骨。叽叽喳喳和小雨说话。

　　一直到今天，他俩说话都是叽叽喳喳，西龙的身边不乏女友，露水因缘也有，与小雨反而单纯到极点，亲密无间却不涉私邪，也许小雨还小，每当他搂着她走路被同事打趣时，他就揉一把她的短发说，你看你看，这能算女人吗？再说，我也不能诱拐未成年少女。小雨此时会曲起膝盖顶他，两人又闹成一团。

　　但西龙是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眼看三十而立，自己没有感觉，爹妈可不断唠叨了。小雨于是问西龙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西龙想一下，说不一定，有的一见面你就觉得会跟她那个，他做了个搂抱的姿势，有的只能远远欣赏，有的，就是谈天的好伴，他转头问小雨，怎么，想给我介绍女朋友啊？伸手又要摸她头，被小雨退后一步躲开了，西龙不由仔细盯了两眼小雨，小雨此时留了半长的碎发，穿鹅黄长裙，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西龙想，不错，小雨都二十四岁了，以后不能乱玩乱闹了。

　　西龙不负所托，第二天即把紫水晶送了女友之一的周，因为第二天正好是周的生日，他与周熟络一度也因为生日只差一天带来的缘份，周是典型的小家碧玉，爱好文艺，崇尚名牌，一年到头BETU、蜜雪儿、佛罗伦的当季套装，一系列粉色系的玫瑰红、紫红、珠灰、雪青，带在身边，是有气质的时髦女子，很给西龙长脸。附庸风雅的女孩是该喜欢紫水晶的，西龙这样感觉，果然周接过紫水晶后颇有含义地看了西龙一眼，西龙就势请她去星海洲听了场音乐会，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吃了几个小小的豆腐。

　　黄水晶在一周后送出，出于感激之情送了孔小姐，她是西龙的新客户朱总的秘书，在他们新近的合作中，朱总死死压价不放，西龙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还是孔小姐一句话点醒他，你抽一分利给朱总，他可以保你赚多三分。西龙恍然大悟，热情的望向孔小姐，她只是含蓄的低了头。风流倜傥如西龙，总会引起女孩子的好感，这样萍水相逢的缘份，也是让他感到真诚可贵的，孔小姐那天穿一身黄色西装裙，他将黄水晶装进信封，夹在文件里递给她。

　　白水晶给了在美院跳舞时认识的女孩可可，画画儿的人，还偏爱穿白衣服，白风衣、白牛仔、白T恤、白衬衫……，每件白衣上都蹭了点颜料，倒成了她独特的味道。西龙干脆将白水晶放进她的调色盘，沾满了颜料再戴上她的手，然后抓住她的手吻她，可可在怀里扑愣，颜料就势粘满他的胸前和她的胸前，他将她弄脏了的白衣除下，全身上下，也就只留一串白水晶了，小雨的白水晶，晶莹剔透，若有若无，明知不是，此时他却愿意相信可可是一个无比纯洁的女孩，是只属于他的女孩。

　　粉晶给了风情万种的酒吧老板娘阿媚，阿媚的老公在香港，自己守着名为WIND FLOWER的一间小酒吧，日子久了，自有熟客，来听这儿的正宗JAZZ，来品阿媚亲手调的海之韵与田园风情。那天才夜里两点，西龙来时，酒吧内竟无人了，西龙诧异地问，阿媚无奈一笑指一指对面新开的DISCO CLUB，风情万种的寂寞女子，看到阿媚丝丝缕缕顺白皙脖颈斜下的亮亮的黑发，西龙心中涌起一阵柔情，坐下来与阿媚静静谈起心，身在风尘，她是有故事的人，她的经历在他听来也就是故事，拿青春换的故事，短短十几年，也就是一个女人的一生了，阿媚将手上的钻戒、宝石戒、金表、金手链一一解下，两手空空地握紧又摊开，说，得到了什么呢？什么也没有。

　　西龙心头一热，在兜里一掏，掏出的是粉晶，就势递了过去……

　　走出酒吧，是清晨，薄雾而清凉，西龙睡意全消，手伸进兜里，一点冰冰的凉，掏出来，是那串红玛瑙，纯正的、剔透的、如血的红，一滴一滴，滴在心里，这最后一串，给谁呢？西龙握紧它，忽然不想给人了，这是小雨给他的，最后一串，留做纪念吧，此时抬头，不知不觉，发现竟到了小雨家楼下。

　　打电话给小雨，听到她朦胧的声音，西龙说，小雨，我提前完成任务了。什么？小雨问。用了不到两个月，我把水晶全送出去了，西龙说。真的？小雨惊讶，又疑心地问，你现在在哪儿？在你家楼下，你等着，我马上下来，小雨完全清醒了。

　　站在晨曦中，小雨和西龙叽叽喳喳说话，西龙把送每串水晶的经历说给她听，红玛瑙随便编了个故事。小雨好奇又认真，然后说，喔，你把紫水晶给了周。忽然又高兴起来，对西龙说，以后你的女朋友，我都可以称为紫水晶、白水晶什么的了。西龙啼笑皆非，说好吧好吧，随你便。是初夏的早晨，鸟儿在高高的树枝上一样叽叽喳喳歌唱，西龙与小雨仿佛在谈着与自己无关的情事，华丽而喧闹的情事，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叮叮咚咚作响，仿佛响在心外的某个地方。

　　自此小雨真的将西龙的女友们称为X水晶，有一天西龙和可可在水边吧，偏偏遇到小雨，小雨握一只喜力对口喝着，打着口哨给前面的摇滚歌手喝彩，西龙带可可绕到她面前，叫了她一声，小雨抬头惊喜的看到他，又转头看到可可，眼光顺势就转到可可左手腕上的白水晶，她居然向可可伸手道，你好，白水晶。可可一怔后也未在意，兴高采烈和西龙点歌，不时吼两嗓子，女声的摇滚，别有一番风味，小雨倒是安静下来，西龙偶尔瞥到她，脸上有淡淡的笑。

　　紫水晶、粉水晶、黄水晶也陆续给小雨见到了，小雨未曾问过红玛瑙是谁，或许认为碰到时西龙自然会说，或许根本认为不重要。她倒客气的没有当面叫人家X水晶，只在与西龙单独聊天时叽叽喳喳地评价紫水晶的发型好黄水晶的脾气好千万别太招惹粉水晶陷进去不能自拔等等诸如此类的话。西龙抽根烟静静听着，慢慢小雨安静下来，西龙的脸在烟雾里有几分认真，认真的说，我搞不好真会和紫水晶结婚。他低头一笑，说，今天给她拉着见了她父母。小雨一声不响，他们身处一条林荫道上，是秋天，叶子将落未落，枝条却褪了嫩绿，成为深色的手指指向天空，西龙看小雨眼中亮光一闪，她已顺树枝的方向看去，西龙也抬头看天，残阳如血，如山如峦的红色的火烧云燃烧着，象近在咫尺，小雨鹅黄的长裙随风飘扬，如云的轻盈，小雨轻轻说，我要回家了，她分花拂柳般前行，感觉上如同要融入晚霞，羽化而去，西龙默默伸手入兜，摸到那串红玛瑙，凉凉的，握在手里。

　　从此后不再那么轻易就能遇到小雨，西龙貌似认真的与紫水晶谈着结婚事宜，谈累了就去找找白水晶，偶尔去粉水晶那里坐一会儿，公事之余同黄水晶开点半真半假的玩笑，然后回去接着与紫水晶筹划，自己也把这当成了人生的正事来办，好象也就真是件重要的事了。

　　但该来的总会来，也就隔了一个月吧，有一天小雨下班回家，转出林荫道，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正撞见西龙与依偎在身边的紫水晶，西龙热情地招呼她，小雨亦是心潮澎湃，寒暄的语气是激动的，燃起西龙身旁紫水晶的不耐烦。太多该说的情话不能说，太多不关情的句子后面是她的真心。西龙知道又怎样？在现实的角色中他已成为别人的男友，小雨让含情的眼风泛滥成潮，流转间溅湿对面的人，在秋日的阳光下，爱恋恩怨清楚分明，西龙看痴了，紫水晶也陪他傻傻站着，小雨已登萍渡水而去。

　　西龙百感交集，百感交集了几天，忍不住，还是给小雨打了电话，说，其实，我没有全送出去，还有一串红玛瑙。小雨说，我知道，红玛瑙是最便宜的，西龙说，是我最平凡的，一颗真心。天地无声，此时听到两人的呼吸声，西龙听到小雨哭了。

　　小雨放下电话，坐在黑暗里，静静想着心事。其实每一个女孩，在心底都想成为所爱的男人的紫水晶，成为他唯一的灵感女神。况且紫水晶是最有价值的一串，小雨在心中何尝不想西龙留给自己？而天意作弄，他偏偏留下的是红玛瑙，然而也足以欣喜，他毕竟是留了给她，哪怕是红玛瑙。

　　小雨想起张爱玲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中说的话：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粘字，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男人哪里会那么知足？在自由自在的生命里，男人的野心更大了，他想要一个灵性的紫水晶，一个利财的黄水晶，一个象征纯洁的白水晶，还要有一个风情万种、运占桃花的粉晶，只要有足够的空间给男人们膨胀情欲，他们要的又岂只这些，还有茶晶、发晶、绿幽灵……五彩斑斓、层出不穷的美丽石头。在丰富多彩的现实生活里，能多么充分的点缀他的骄傲与热情。

　　但归根结底，每个男人心底都会有一串属于自己的血红玛瑙，纵然所有的水晶光华渐失，那串红玛瑙依然朴实而热情的在手边，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发着温润的红光。

　　纵然他娶的是紫水晶。